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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羽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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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羽花(五)

“陛下,寂寞塔坍塌,城中禁衛正在全力清理中。目前百姓死十一人,傷一百三十二人;貴族中,有二十人被擁擠的人群推搡、踩踏受傷,其中緹枇大人年事最高,傷勢最重,曼殊家主與夫人、美露希家的大公子與二公子以及滕金家的訶姬等十餘人受天雷火所傷,巴音家的一位小公子和三位女眷被受驚的馬匹所傷,他們又撞上了拉梅什家的車輿,拉梅什大人、夫人與兩位側夫人摔斷了腿,還有科迪亞圖家尚在繈褓中的幼子,淋雨發了高熱……”

夤夜,作為十二熾金宮侍衛長的息露,仍在向毗紗王一項一項匯報著今夜大典上的情狀。

他匯報一句,金座上的人面色就難看一分。

聽到最後,毗紗王的面色已是難看至極。他抄起一盞蓮花琉璃燈,狠狠地向匯報之人砸去:“讓他們自己解決去!連科迪亞圖的兒子發了燒,也要來找本王嗎?!”

息露跪在階下,不敢躲這雷霆之怒,只用手擋了一下。

掌心被琉璃碎片劃破了,立刻滲出血來。

“父王,您不必遷怒於息露。”盧阇王子說。

“他是王宮侍衛長,雎神大典上發生暴亂,他難道沒有失察之責嗎?”毗紗王冷冷道,“遷怒?我沒有治他的罪,已是念在他父親的份上!”

“父王,現下要緊的,並不是傷亡情況。”盧阇王子嘆了口氣,“要緊的,是蘇赫剎那家主,正在熾金宮門口,等著您為他主持公道。”

“本王才不想管他們之間的爛賬,讓他們自己兩家去掰扯!掰扯完之後,將今夜的事給我一個交代。盧阇,你去盯著他們。就說本王淋了雨,也發頭風了!”

毗紗王擺擺手,煩躁地離開了大殿。

隨著毗紗王的離開,盧阇王子臉上的溫文爾雅盡數消失。

“古莩塔·彌沙呢?”他淡淡掃了仍跪在階下的息露一眼。

“還沒有找到……”息露回道。

“那就快去找!”盧阇王子說,“派‘六重天’去,把整個分野翻過來,也要找到她!”

即使是息露,也不曾見過這樣暴躁的盧阇。他被嚇得一抖,瑟縮道:“可是‘六重天’的首領,古莩塔家的庶子越翎,也不見了……”

“‘六重天’所有人都是吃白飯的嗎?王宮親衛、分野城禁衛,還有你這侍衛長,都是吃白飯的嗎?沒了越翎,連抓一個罪人都抓到不到了嗎!”

息露跪在大殿裏被一頓訓斥,簡直想哭。

對啊,他就是吃白飯的啊,這不是全分野都知道的事嗎?他才第一天接任侍衛長,也沒有人教過他,這難道不是給息家的人混吃等死的職位嗎?為什麽和父親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息氏雖不屬於十二家貴族,卻是王室最信賴的近臣。息露作為息家的小公子,盧阇王子的伴讀,曾經在王與王後膝下得到的都是與盧阇王子相當的寵愛。他此前一生中,遭過的最大的挫折,也許就是吃到有蟲的番石榴。

也沒有人告訴他,長大之後會變成這樣。

息露朝盧阇王子稽首行禮,揉著眼淚,慢慢走向大殿外。

盧阇王子看見他那窩囊的模樣就來火:“回來!”

息露帶著哭腔問:“又幹嘛?我去找啊!”

盧阇王子氣得太陽穴突突地跳:“我真是頭昏了才會派你去找,叫你父親去。”他揮了揮手,讓宮女給息露包紮,又說:“你先去碧璽宮躲著,等蘇赫剎那和古莩塔兩家的事解決完了,再出去。”

“我父親病著呢。”息露悶悶地說。

“病了也得去,”盧阇王子怒極反笑,“誰讓他生了你這個沒用的。”

“那你呢?”息露今夜挨的罵比一輩子都多,已經麻木了。

“我不去,他們兩家怎麽解決?”盧阇煩躁地嘆氣,問身邊的宮人,“古莩塔家的人來了沒有?讓他們先自行對峙。”

王宮侍衛匆匆來報:“回殿下,古莩塔大人已經到了,和蘇赫剎那大人在門外呢。二位大人都動了好大的氣,蘇赫剎那大人要古莩塔家血債血償。殿下,現在要怎麽辦?屬下們都不敢插手。”

“讓他們吵!吵完了再議!”盧阇一甩衣袖,又問,“天瑰呢?打算如何安置?”

王宮侍衛看向息露,息露便說:“聽說蘇赫剎那大人沒有安置霄姬殿下,直接就來熾金宮了。蘇赫剎那家現下也是一團亂,霄姬殿下的……遺體,由檀梨先帶回了卡羅納卡蘭家,之後還不知道怎麽辦。”

“檀梨?”盧阇王子冷冷道,“人都死了,他倒是癡心上了。”

前幾天還在宴會上又跑又跳、又怒又罵的,那樣美麗跋扈的天瑰,忽然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死得那樣慘,那樣痛。息露垂眸,想到這些,又忍不住哭了。

盧阇王子用不成器的眼神看著他,終於也還是沒說什麽,只道:“你們照顧著息小公子,我去管管那兩家的事。”

息露終於把自己從熾金宮侍衛長哭回了息小公子。

他心裏止不住地難過。

他和盧阇、天瑰、漓音,一起在熾金宮中的學院裏,還不是家主的檀梨教他們念書寫字。盧阇和漓音最認真,每次檢查課業,這兩人都要幫他和天瑰寫四份。被檀梨看穿了,四個人就在旋紫苑樹下頂著課本罰站,天瑰不服,每次都會抓了蝸牛偷偷放在檀梨養的鶴望蘭上,把他氣得夠嗆。

難道那些都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嗎?

漓音遠嫁,天瑰身死。

蘇赫剎那家和古莩塔家水火不容,王室與十二家貴族也處處刀光劍影。

長大之後的世界為什麽是這樣的?

小時候,息露覺得十二熾金宮好大啊。和他們一起玩捉迷藏,天瑰最會躲了,總是藏在連盧阇都不知道的角落裏。

現在,整個分野城,他都不覺得大了。可是熾金宮卻變得空空蕩蕩的,不會有人在這裏玩捉迷藏了。

天瑰也再不會從某個角落裏跳出來,嚇他們一跳。

息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身邊的宮女忙問:“息小公子,您怎麽了?我帶您先去歇著,等殿下回來吧。”

息露搖搖頭,聲音很慢,又很堅定:“我去看看。”

宮女憂心道:“殿下也是為了您好。現在這樣的形勢,只怕蘇赫剎那大人和古莩塔大人都會遷怒於您,不會輕易放過您的。”

息露說:“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要去看看。”

親眼看一看,長大之後的世界,究竟變成了什麽樣。

大殿外,大雨如簾。

分野城素來幹旱,這場十年罕見的暴雨,仿佛要把人間的血與淚都沖刷幹凈。

盧阇王子疾步走到大殿外。

蘇赫剎那家主情緒激動,古莩塔家主的面色也頗不好看。他們都被王宮侍衛攔著,可二人位高權重,王宮侍衛也不敢真的對他們怎麽樣。

“二位大人,這般站在殿外也不像話,還是隨我移步紫玉宮,慢慢商議吧。”盧阇王子輕言細語,又變回了那溫柔敦厚、謙謙有禮的王儲。

“我不走!”

蘇赫剎那家主甩開了侍衛,指著古莩塔家主的臉,暴怒道:“我今天就當著天地,當著這大殿中的王座,朝他古莩塔家討一個公道!”

“今夜全城的每一雙眼睛都看見了,有人駕著木鳶,從賽波兒祭臺上劫走了天瑰。現已由‘六重天’查出,此案主使正是古莩塔家的庶子、‘六重天’的前首領越翎,與一中洲女子,據古莩塔大人在宴會上宣稱,正是那越翎的未婚妻。他們先帶是走了妖女古莩塔·彌沙,又先後離開了那架木鳶。天瑰從木鳶上墜落的時候,只有那妖女彌沙在她的身邊!”

蘇赫剎那家主說到激動之處,將一枚沾滿了血的孔雀翎銀簪,狠狠摔到古莩塔家主的臉上。

“這就是刺在天瑰脖頸上的銀簪,你自己仔細些瞧瞧!除了你古莩塔家的家紋,全分野誰會用這樣的孔雀翎!還不將罪人彌沙、越翎交出來,施以火刑!”

“公道?你蘇赫剎那家的女兒,分野城的霄姬殿下,不想侍奉雎神,便把寂寞塔給炸了!數百人死的死,傷的傷!這就是你食陛下之祿,享百姓之養,教出來的好女兒、好公主!”古莩塔家主指著仍未停歇的暴雨,“你說要將我古莩塔家的人施以火刑,那蘇赫剎那·天瑰又該施以何刑,才能平息這雎神之怒!我古莩塔的女兒,也不過為分野除害罷了!”

“你!你!”蘇赫剎那家主被氣得頭昏眼花,“你血口噴人,顛倒黑白!明明是你欺騙雎神,將妖女獻上!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彌沙,根本就是被邪神操控的!”

“邪神早已被雎神驅逐,怎麽可能降臨於世間?你是在質疑雎神!”

蘇赫剎那家主難以置信地望著古莩塔家主,猛然吐出一口血來。

盧阇王子終於才有了得以插話的機會。

“當務之急,是應該盡快將彌沙與越翎捉拿。彌沙之事覆雜,事關國祚與民心,必慎之重之,由父王、聖女親裁,昭於天下。越翎作為主謀,既褻瀆雎神,又背叛公職,捉拿後即刻施火刑於市口。”

他又轉向蘇赫剎那家主:“天瑰薨歿,您再傷心難過,也要將她的喪事辦好。為表追念,我願意向蘇赫剎那家下聘,將她以正殿王妃之禮厚葬。”

息露走出大殿的時候,古莩塔·真衍涉過已漫上臺階的積水,在檐下向他們行禮。

古莩塔家主惡狠狠道:“你來添什麽亂!”

“殿下,父親大人,蘇赫剎那大人,”古莩塔·真衍呈上彌沙在聖女大典上所著的彩羽衣與金玉珠石,“我們跟著墜落的木鳶,在城外找到了這些。彌沙大概是在城外,往南逃了。”

“有了線索,合全分野之力,找到她想必不難,還請蘇赫剎那大人放心吧。”盧阇王子說,“我定不會讓天瑰冤死。另外,真衍雖年輕,做事也認真仔細,我看正好可以提為‘六重天’的首領。”

古莩塔家主乜了他一眼:“還不快謝恩。”

古莩塔·真衍喜道:“謝殿下!真衍必全力以赴,為陛下與殿下解憂!”

蘇赫剎那家主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他已經心如死灰,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我死了女兒,絕了後路……”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絕不會看著你古莩塔家升官發財。”

他猛然發力,沖向了古莩塔家主!

息露喊:“小心!”

他趕緊沖過去,擋在二人之間。

可蘇赫剎那家主的勁道之大,竟把他撞得頭暈目眩,連同撞倒了古莩塔家主和身後的幾個王宮侍衛。

蘇赫剎那家主拔出了息露腰間的寶刀。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他一個旋身,狠狠地向古莩塔·真衍砍去!

一瞬間,靜得駭人。

息露眼前,是鋪天蓋地的血。

仍跪著謝恩的古莩塔·真衍,他的頭顱,咕嚕嚕地滾到了息露腳邊,又滾到了臺階下的,漫天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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